那些散落在青春中的珍珠
张淑美

作者简介：张淑美，女，江苏铜山人，1984年起在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任教。从事写作和秘书学的教学及语文教学研究工作。

如同60后所有的青春一样，我的青春也是快乐与艰辛并存，憧憬与努力交织的。感谢学校提供这样的机会，让我第一次回望青春，捡拾青春里那些散落的珍珠。

一个目标：复习考大学

  1978年6月，高中毕业了。不到16岁。看上去瘦小而低幼。

  没有考上大学，青春的岁月就此开始。

由于父亲文革中的被整，由于外公家庭成分，我是以高中录取候补生的资格上的高中。那时上完高二就毕业，没有高三。9年半的学校生活一大半时间是学工学农，一小半校内外转来转去。毕业了能做什么呢？父亲在外地教书自身难保无法给与帮助，母亲在家焦虑呢。无知的我无所谓。因为那一年我们整个年级应届生就1人考上大学，另外考上的都是复习生，年纪又大，我们一点也不懂得羡慕。因为根本就不知道上大学是什么。

这一年，有个表哥考上了徐州师范学院中文师范专业，于是姑妈一家就很受尊敬。母亲把徐州师范学院中文师范专业作为目标，让我复读。家人总不能活在文革的阴影中，总得让阳光照进少许。

没有文科复习班，只能插班。

  还是同一个学校，还是同样的老师，还是同样的课程。只是同学不尽相同，大部分是刚升入高二的，也有和我一样肩负家长读大学理想的。由于对这个学校太熟悉，由于课程多是学过的（虽然很多都不会），由于那时候的青春来得晚，因此大部分时间是用来经历青春，比如有意坐在教室后面准备逃课，比如偷偷看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没有名字的小说，比如写一段自认为有些才华的话语在班内传递，比如结着几个跑得快的同学在马路上与汽车赛快。最有挑战性的是与老师斗“智慧”---想尽一切办法到校外看电影。因为校后有个在建徐州发电厂，经常放露天电影（我还偷着与同学一起去电厂打工拉线缆，挣了7角钱）。斗“智慧”的结果是我们耽误了自己。

  这样的复习结果早就定下。1979年高考录取，没想到我们几个离分数线很近，我差了2.5分。“再复习。”母亲有点严肃。1980年9月，我又来到这个学校。又是插班。我们几个“老三届”（复习两次的，贬义，意在激励我们知耻而后勇）“高四生”，突然感到比这些高二学生低一等。于是以用功学习找点尊严。

这一年，快18岁了。老师找到我们几个，估计也是说了复习两次考不上很丢人、不能白白浪费时间之类，基本上忘了。但是老师说大学有电影看、有杂志看我们记住了，当然家长的脸色不好看也是原因。差不多是在1980年4月份，我和几个“老三届”身子也长高了，站起来像个大人了，也能坐下来看书了。

高考来了。我们平静地一门一门考，基本上都会做。到了考英语，大部分同学是空着卷子，被监考老师命令着填好名字，半小时一到笑拥而去。我们几个“老三届”和几个高二学生坚持到最后。1个多小时，再也想不出答什么，离开考场。没有笑，有些小小的难过，大部分不会，连造英文句子都是中英文夹杂。这一年，英语按30%计作录取重点院校的参考。万一够重点大学分数线，英语分数低岂不是吃亏了？心理恨死自己英语课和老师对抗的作为，有些后悔。很多年以后一直不敢去看教英语的李胃老师。

李老师，我们真错了。

分数够重点高校的分数。英语的考场努力在录取时也发挥了作用。第一志愿没有填报母亲希望的学校，却是母亲希望的专业。学地理时我查看了地图，发现苏州离上海杭州无锡都很近，就像个风景枢纽。“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在家人不注意的时候把“徐州”二字改成了“江苏”，于是就收到了苏州大学的前身“江苏师范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周围很多人来道贺。那份尊敬一扫母亲的焦虑，母亲说话的声音也高了。

这段青春散落下一份不懂事的自由、复习时的懂事、重要时刻的判断、实现自我主张的一点得意。

快乐与憧憬，必须能够懂得。中学时期的快乐与憧憬会让青春有些亮丽的底色。

  一个理想：做个优秀的语文教师

  中文师范专业的学习充满艰辛。艰辛时需要坚持与努力。挺一挺就会过去。

  没有学过拼音，“现代汉语”课音韵部分几乎听不懂。 我们是黄伯荣、廖序东编写的《现代汉语》教材的第一届使用者。一切都是新的，班上的同学音韵都听不懂。“文学概论”，“古代文学”，真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英语”就是听天书，杂志上的论文看不懂。大学太难上了，加上想家，不几天我就申请退学。

学习难、想家肯定不是退学的理由。

按照老师的要求借书读书上课听课，所有的课程都是上课记笔记，记到手酸眼疼身子木。写字慢慢熟练了，思维渐渐顺畅了。靠着死记硬背生吞活剥，终于忐忑不安地考过了第一学期的课程。寄来成绩单，都及格了。春节时头一次不再挨打挨骂（以前的春节年年闯祸年年挨打）。这一年，过18岁了。

毕业做个语文教师，几乎是不需要思考的选择，自然就成了理想。不学习就不能做个合格的教师，更不要说做个好老师。

进入第二学期，开始摸到一点学习的方法了。听课、读书、完成作业，抽时间看自己喜欢的书。没有什么缘由地喜欢上“文学理论”“外国文学”和“马列文论”课，老师讲到什么就看什么，几乎把中外名著看个遍，也、省下钱买爱克曼的《歌德谈话录》、泰勒的《艺术哲学》、黑格尔的《美学》，在路灯下阅读。那些理论就像指路灯让我明白文学上的很多现象、很多形象、很多作者。来到徐州师范学院，我愿意教学“文艺理论”或“外国文学”，但是多次申请，领导总说“写作”缺人。于是我也就总在写作组。

“现代文学”课范伯群老师讲到现代文学史上的“鸳鸯蝴蝶派”时我们都傻眼了。突然冒出几个从来没听说过的作家名字，包天笑，徐枕亚、张恨水等，范老师慷慨激昂，我们一头雾水。下了课疯了似的跑图书馆去借《啼笑因缘》。钱仲联老师给我们上过几次课，我根本没听懂他的常熟话。倒是他的研究生实习，在我们班上课我们才对钱先生的研究有了了解，于是努力练习听苏州话、常熟话。教“古代文学”课的杨海明老师那时不到40岁，嗓门很大，他要求我们背诵“离骚”，还检查，我们宿舍人人都哭着骂他。朱栋林老师声线很细，熟练地背诵《雷雨》的对白，我们懵了。“这样的大段，你怎么背的啊，老师？”“如果我写，我也会写这样的对白。”朱老师仰着脸望向天空。我们对他崇拜极了。回到宿舍，猛背周朴园、繁漪、鲁伺萍的台词，也学着把脸望着天空。

选修课才让我们明白大学该怎样学习与思考。记得选修“鲁迅研究”课，授课的徐斯年老师40多岁，声音很好听。他与研究鲁迅的专家是朋友，娓娓道来各种研究，我们顿时也觉得与鲁迅是朋友。我写课程小论文《安静而悲伤的朱安女士》，查了很多材料，随心而写。至今记得开头是这样写的：“她生在这样的家庭，她是母亲的太太。”结尾是：“没有度过70岁的生日，一个女性离世了。周围没有人。那是1947年6月29日凌晨。在北京西三条二十一号寓所。她平静而悲伤。她是朱安女士。她更是鲁迅夫人，周树人的太太。”我的小论文被徐老师留着，说是推荐发表，理由是文风与朱安女士的身世很近，有些伤感，有些安静。可是我没有见到发表，估计太感性了。在他的带领下我们到鲁迅的老家绍兴实践活动了一周，还拍了纪录片。而教授“《说文解字》研究”课程的老师则分配我们选修的同学每人查10个汉字，描摹篆体，抄写义项等。这个实践让我对汉字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教学实践成了我一辈子不能忘的记忆。后来我的很多教学注重实践就是得益于这些活动及其活动的设计。

实习是在苏州中学，指导教师是个慈祥的老先生，平常而温和。那时没有练过粉笔字，上课不敢多写。但是我不想做一名中学老师了，就是因为我的粉笔字“虽然说得过去但是不够漂亮”---指导老师说的，我就想，做一名中专学校的语文老师吧。可是我却来到了徐州师范学院中文系成为高校教师。

来到这里我却又想到中学做语文教师，虽然也到中学锻炼过，可是终究没有去成。

这段大学青春，散落的是理想坚定，勤奋执着，还有敞开怀抱接受的优质教育。

坚定目标，努力行动。坚持一段日子，在自己最好的青春时光，真的很重要。

一些小情怀：守住自己的那点喜爱

其实还是有些小喜好的。比如看电影。不仅是那时候的文化娱乐少，而是从内心里热爱。而且小学时候在课堂上就编写一些从电影里看来的夸张的埋汰老师同学的情节，被老师发现家长痛打。

前文说到复习时与老师斗智慧----想方设法看电影，确实是，甚至有些迷。

  学校后面有个国家级发电厂正在筹建，建设职工来自全国各地。为了活跃职工生活，该厂经常放映露天电影。我们班有个电厂“高干子弟”，哪天有电影，我们是知道的。老师们也是喜爱电影的，布置完晚自习任务就离开了。整个晚上只在最后来检查。几次过后我们就摸清楚老师大致的时间。老师前脚走，我们便翻墙而过，到现场，挑个远点的地方站着看。电影一结束，我们飞跑、翻墙，老师没到我们便坐在教室自习了。心中咚咚跳着，想着主人公的命运走向，余光注意着老师。次数多了，老师知道了，于是学校后墙又高起来。

而我们知道老师知道后墙有问题也是再次翻墙时发现墙被垒好了。几个女生就说散了吧，也不知道今天是不是没看过的，回去吧。个子大的男生就说别慌等等。那石头垒的墙头上半截就在几个男生的用力下向外倒去。

到了现场，屏幕上的女主角正在唱歌，不是标准的革命歌曲，但是很震撼人心，以至于我们几个傻傻地站在那儿，忘记了老师。老师看见了我们，可是没有批评我们。

我被震撼了，我的心突然涌动，一种紧张、一种崇高、一种激动、一份热爱、一份高亢还有豪迈。我的眼中噙满泪水。电影中的故事我快记不清了了，但是震撼我的歌曲一直记住，旋律、节奏、歌词，还有演唱时为了配合歌词，屏幕上展示的中国的山川河流、松柏红梅、雪山椰林，类似现在的MTV。这首歌叫《我爱你中国》。听到它，我的灵魂都在颤抖。热爱国家有很多种形式很多种原因，但是真正让我体会到国家概念的既不是向我开炮的战场呼喊，也不是临死前把党费交给组织的郑重嘱托。而是这首歌，对，就是这首歌。无论我在何时何地，只要听到它的前奏，我就会肃然起敬，心中咚咚作响，自豪、热爱和崇敬就会油然而生。我爱我的国家。歌唱就是热爱。

那部电影是《海外赤子》。看完，我们没有飞跑、翻墙，而是从正门进入学校。班主任就在我们前面。月光皎洁。大家无语。

后来我想方设法找到这首歌的歌词，抄在笔记本上，时不时拿出来看看和哼唱。我还找到音乐老师教唱。虽然这个声调很高，还是美声，我不懂美声，也没有高音。但是我喜爱不已。我懂得了音乐的力量。很多年过去了，这首歌是那个时代我最清晰的音乐记忆。今年春节，儿子长笛演奏，选到了这首歌曲，我又一次讲到这首歌的背景内涵画面与情感。告诉他经典就是总被人谈起的美好。总有一种美好值得记忆值得珍藏值得用一生呵护。

笔记本是很珍贵的东西，至今我还留存几本中学的塑皮笔记本，同学之间互相赠送的。上面不仅抄写了名言警句，美妙诗篇，还有一些与时代吻合的歌词。我还完整地抄过《三字经》和《增广贤文》，因为父亲是老师范，又是教师，我就会时不时被要求拿出来读读。我现在仍然会买各类笔记本，总是把一些值得抄写的东西记在上面。

后来喜欢影视喜欢写一点小文章和这个时候的经历与记忆是有关系的。而喜欢策划与青年时代参加文艺演出有直接关系。因为这些都是从无到有的创造。我愿意创造。

再就是对体育的热爱了。认真地打了三年篮球。练了两年标枪。也练过短跑长跑。有汗水也有泪水，有成功更有失败。由于不是职业训练，身体受伤不大。直到现在还会偶尔半夜起来看NBA。那些耳熟能详的世界各国的体育明星，从撑杆跳到马拉松，从冰上芭蕾的双人滑组合到古巴的各个级别的拳击选手，我能如数家珍。后来自己的工作量越来越大，没有那么多精力延续这些爱好了。

这段青春的热爱散落的是好奇乐观，守持心性，满足喜好。

青春时代有些爱好，有些兴趣，再花些心思满足这些爱好与兴趣，能够自我缓解，能够举一反三，能够帮助自己度过平常的生活，能够面对磨难端正生活的态度，使生命多些灵性，多些厚实，多些超越，甚至会使灵魂多些机会得到净化。

美国一位作家70多年前写过一篇只有四百多字的有关青春的短文，抄写出来，共享：

青春   塞缪尔·厄尔曼

青春不是生命的一段时光，不是指红润的脸颊、红扑扑的嘴唇和柔软的双膝；它是一种精神状态，是指不懈的干劲、丰富的想象力和滚烫的情怀。它是生命之源勃勃生机的涌泉。
  青春意味着战胜懦弱的那股大丈夫气概和摒弃安逸的那种冒险精神。往往一个60岁的老者比一个20岁的青年更多一点这种劲头。人老不仅仅是岁月流逝所致，更主要的是懒惰、不思进取的结果。
  光阴可以在颜面上留下印记，而热情之火的熄灭则在心灵上刻下皱纹。遗憾，恐惧，缺乏自信，会扭曲人的灵魂，并将青春化为灰烬。
  无论60岁还是20岁，你需要保持永不衰竭的好奇心，永不熄灭的孩提般求知的渴望和追求事业成功的欢乐与热情。在你我的心底，都有一座无线电台：它能在多长时间里接收到人间万物传递来的美好、希望、欢乐、鼓舞和力量的信息，你就会年轻多长时间。
  当天线倒塌时，你的精神就被玩世不恭和悲观厌世的冰雪所覆盖，你就会衰老下去，即使你才20岁；而你的天线巍然矗立着的时候，凭着高昂的乐观主义，你就有希望80岁死去时仍然韶华不逝。

 青春不会黯然神伤，只会流转。

 它不是碎了一地。

 它像珍珠闪亮。

 它值得致敬，值得纪念。

编辑:王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