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故事汇•师长篇(四)

发表日期: 2015-03-12 | 文章作者:

十九岁,生命的陨落与起航
蔡 茂

作者简介:蔡茂,笔名 “雨茂”,1970年生,四川阆中人,副教授,文学硕士。致力于秘书学、现当代文学、应用写作研究,业余从事文学创作。发表论文40余篇,文章多次被转载转引,其中《秘书腐败的根源及对策》被人大复印资料2002年第12期政治卷全文转载,《秘书与人文关怀》一文入选秘书杂志社编选的二十年精华文集《秘书通·秘书素养》。发表散文、杂文作品100多篇,杂文《两封催款信》(载《杂文月刊》2005年第四期)曾被《党员文摘》、《雨花》转载,并先后入选花城出版社《2005中国杂文年选》和人民文学出版社《21世纪年度散文选〈2005散文〉》等。


生命如果没有参照,就像失去航标的轮船,最终可能触礁沉没;生命如果有了参照,就像汽车有了导航,再远的目标也能达到。青春的生命更是这样。最近十余年来,无论面对八零后、九零后还是零零后的大学生,我都要给他们讲两则关于青春与生命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都是十九岁,一位是我的同班同学,另一位是我教过的学生。

  1991年7月2日,正是一年一度的高考前夕,我们都在一种极度的躁动与忐忑中等待“大限”的到来,对那场关乎每个人前途命运的大考,没有人敢不紧绷神经。记得那一天很热,类似于现在所说的“桑拿天”与“烧烤模式”,太阳整天都像一个熟得开裂的西瓜,慷慨地把它的汁水涂遍闷湿的四川盆地。可能是酷暑再加上高考前的紧张,常映周表现十分反常,狂躁不安,上午一个人跑到火辣的日头下练习骑自行车,下午还约了一名姓马的同学到水库游泳。常映周也约了我,我以马上要高考的理由拒绝了。一个小时后,噩耗传来,常映周溺水身亡。当天晚上,我强忍悲痛,自愿与两个带路的女生赶了十几里山路来到常家报信,推说常遇周生病住院把他的父母“诳”到学校。那天夜晚,天特别黑,山村没有通电,路更是崎岖难行。常映周一家贫困的生活境遇令我震惊,爷爷年迈,母亲体弱多病,一家人住在几间风雨飘摇的草房中,家徒四壁,毫无生机。年幼的弟弟为了让哥哥安心读书,辍学外出打工了。这情景令我异常悲愤,悲的是一个赤贫的家庭从此失去了过上富裕生活的希望,愤的是常映周一意孤行才酿此惨剧,十九岁的生命戛然而止,留给家人和朋友们的却是无尽的伤痛。回到学校已过夜半,我不忍进校长室,转身离去,走出楼道不多远就听到常妈妈凄厉绝望的哀嚎……那天晚上,位于半山坡上的乡镇中学潮湿闷热,护校的狗整夜狂吠不止,老师与住校的同学都在惶恐不安中捱到了天亮,我更是一夜未眠。天还没亮时,我听到一声声拖长的呼唤,苍老而又悲凉……原来是常爷爷在我们走后不放心,夤夜来到学校,这是在呼唤他最疼爱的孙儿的亡灵啊!两天后,尸体才被打捞上来,同学们都去向遗体道别,很多女同学都哭了,我没有去,我不敢面对常映周变形发暗的尸体。事后我推测死因,除了常映周水性不好、水库地形复杂之外,主要还是没有做好游泳前的准备,他最大可能是死于“水激”。令人遗憾的是,同伴在面对飞来横祸时方寸尽失,不仅没有积极施救、大声呼喊,反而在极度恐慌中藏入深山,溺水者就这样彻底失去了生还的希望。那一年高考,我们班的同学是在一种悲凉落寞的气氛中参加的,只有两名同学进入大学,一个是我,一个就是那个逃避的同学,更令人惊异的是我们同住一室,记得是他主动要求班主任安排我俩合住的。高考期间,他食欲极差,夜夜失眠,虽然我刻意回避溺水事件,只谈和考试相关的问题,但同学死亡给他造成的心理压力重如千钧,痛悔之情溢于言表……

后来,我常常想,要是常映周多一些自制力,计虑周全而不是莽撞行事;要是同伴在他遭遇危险时能够沉着冷静地应对;要是他们有一些游泳的常识和救护知识,这样的悲剧就可能避免。

九年后,我已经是徐州师范大学的老师了,我的一位同样也是十九岁的学生遭遇飞来横祸。2000年11月一个晴朗的上午,大一新生李慧与两名室友蹲在双层床的上层贴字画,一位同学下床时一脚踩空,身体失去平衡,急速下坠的刹那间拽住了李慧的胳膊,李慧被拽离了床铺,身体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形,然后脊背着地重重地摔在水泥地板上,大家看到鲜血从李慧的耳朵和额头上渗出来,脸色白得吓人,同学们都被这血腥的场景吓懵了,哇哇大哭起来。只有李慧清醒地知道她头上的伤不要紧,酸胀的腰部、迅速鼓起的大包让她明白脊柱可能受了重伤,她强忍剧痛,用镇定而又平缓的语气指示大家赶快把她送到附近的医院。

检查结果出来了:第一腰椎三分之二骨折!并且医生不能判定是否已有碎骨压迫了脊神经,如果是这样,将面临下肢瘫痪的危险!她被立即转院。新的CT检查结果是“第一腰椎压缩性骨折”,医生们惊奇地发现,一夜之后,创面已经缩小到二分之一(也许是第一次拍片有误),但仍然不能排除碎骨压迫神经导致下肢瘫痪的危险。经过专家会诊,决定暂不手术,实行保守治疗。保守治疗就意味着李慧至少要在病床上静卧60天,意味着一个人一切必要的生理需求只能在病床上完成。最后能否站立,完全取决于恢复的结果。李慧出院后,我和她有过一次长谈。她告诉我整个治疗过程除了要战胜剧痛的折磨,还要克服心理的绝望。每天从早到晚输液5瓶,输液时伴随着钻心的疼痛,有时腰痛加上静脉注射的剧痛一起袭来时,整个人像深陷地狱一般,全身抽搐,大汗淋漓。当疼痛随着输液的结束消失时,又四肢僵硬,身体虚脱,像掉进冰窟一般发冷打颤。半个月后,两只手臂发青,针头都很难插进血管。最初20天,她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全身麻木、酸痛,皮肤奇痒难耐,一层层往下掉,人也一天天地消瘦下去。慈爱的母亲拉着女儿状如竹签的手,禁不住泪洒襟袖。李慧却很镇定地安慰去看望她的人:“不要紧,别担心”。

在李慧病情沉重的前20天晚上,每晚都有两名女同学彻夜陪护,风雨无阻,从来没有人喊累。这种亲如姐妹的深情,深深感动了医生、护士、病友及李慧的父母,也给了李慧战胜病魔的信心和重新站立的希望。她下定决心,除了战胜病魔之外,还不能落下学习,不能因为住院而留级,她要留在这个充满温暖的爱的集体中,因此陪护的同学每天便多了一项工作----为李慧补课。在李慧住院期间,无论刮风下雪,每天都有同学给她补课,从没有间断过。在大家的精心呵护下,这个极度孱弱的姑娘安全度过了危险的60天,症状没有起伏,也没有出现令人揪心的并发症,她又一次创造了奇迹!余下的10天是恢复期,在床上躺了60天后,本身瘦弱不堪的她体重又减轻了10多斤,肌肉萎缩,已经不知道如何走路了,她就像一个婴儿,一切都要从最简单的事情做起。只要是从前站着或是需要坐着完成的事情,比如吃饭,喝水等,现在一概不会。她已经不知道如何走路了,要由妈妈扶着才能勉强站起来,腿像灌满了铅,脚像钉在地上一样不能挪动,脑子发晕,头重脚轻,上身晃动,腿直打哆嗦,浑身大汗淋漓,迈一小步简直比登天还难,这个坚强的女孩仍然迈过了行走关。10天过后就是除夕,医生终于宣布她可以出院了。临别时,医生一边祝贺她出院,一边用严肃的语气告诉她,受创的椎骨要彻底愈合,可能性微乎其微,现在能够站立,基本上是借助于没有受创的二分之一第一腰椎骨和韧带。她可能一生也干不了重活,如果创面再有闪失,她仍将面临终身瘫痪。医生也告诉李慧的父母,他们的女儿面临生育的危险。又经过约两个月痛苦的康复治疗,李慧回到了学校。李家人没有向直接导致李慧受伤的同学索要任何形式的赔偿,虽然他们完全有合法的理由,但他们只是把它当成一次意外,这一举动再次赢得了全校师生的一致钦佩。此后的李慧从不放弃任何恢复的希望,她每天都做十分艰苦的锻炼,争取能像一个正常人那样行走。坚强的李慧不仅完成了大学学业,还顺利找到工作,结了婚。几年前,她来短信告诉我说她生了一个大胖儿子,我回复说“祝贺你再次创造了生命的奇迹”!

生命在十九岁陨落,也在十九岁起航。面对年轻的生命,常映周表现出来的莽撞和轻狂令人扼腕悲怆;李慧表现出来的勇敢和坚强让人感佩神往。人生因为有了参照,生命才不会迷失方向;生命因为有了珍惜,人生才能出彩才能辉煌。


  编辑:李屹圆